数九寒冬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文 李玲

在辽河口地区,祖祖辈辈有冬季凿冰捕鱼的习俗,大河小河封冻后,不甘寂寞的人们扛着冰镩、柳簿、劳动耙、抄捞子、丝挂子、片钩等捕鱼工具,组成浩浩荡荡的冬捕大军,那气势那场面与千里冰封皑皑白雪遥相呼应。

一网下去那些胖头鱼、花鲢、鲤鱼们欢蹦乱跳地“跃跃欲试”,三五十斤重的“头鱼”也不以为奇。收获无尽快乐,人们围坐在农家乐的火炕上,美美地品尝一顿“冬季全鱼宴”,斟满一碗火辣辣的60度小烧,热血沸腾,畅快淋漓地举杯煮酒,直到浑身上下直淌汗,那叫一个舒坦!

   难忘那些如诗如画的北国风光:鹅毛大雪,漫天摇曳,舞动飘落,覆盖了城市和乡村,淹没了土地和树木。嗷嗷嚎叫的大北风,疯狂地抽打着大地,大片大片的雪堆积在一起,形成一道道被风雕刻的雪坎子。踩在雪地上面看不见鞋在哪里,走过的脚印瞬间被风雪弥漫,没有了痕迹。在雪野里行走不怕摔倒,就是摔倒了也摔不坏,大不了就是一身雪。有时雪野也会宁静的像一幅幅令人无限遐想似懂非懂的抽象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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记得有一副北方才子王尔烈巧答南方学子的对联,南方学子难为他出的上联是:“江南千山千水千才子。”而王尔烈不慌不忙的对答“塞北一天一地一圣人。”说的是塞北广袤,辽阔,无垠,一个字就是大。雪,绒绒的凉凉的爽爽的洁白洁白,被净化了的空气一下子清新起来,大地一下子臃肿了也“胖”了很多。雪很干净,在农村的时候,妈妈总是用雪来“洗”衣服:把衣服仍在雪堆里用脚踩,再拿起来放在雪地上使劲地摔打,然后抖一抖就干净了。

这是一片荒芜而神奇的土地,被称为东北的“南大荒”。在数九寒冬里那些漫无边际枯黄的野草和芦苇在风中摇曳,光秃秃的地表是一层白花花的咸壳,一踩嘎嘎直响,只有星星点点已褪去了红色的碱蓬草拼命地在探索春天的气息,仿佛在昭示着那丰美成诗苍郁如画的未来。

这里的高粱米饭玉米饼子,养育了实实在在泼辣豪迈敢爱敢恨的“这嘎达”人,他们扭着大秧歌,唱着东北二人转,问天问地问爹娘,问天上有没有南大荒——大姑娘们说话直性,问小伙子,你到底看上我啥啦,我哪嘎达让你喜欢?敢做敢当的小伙子们更是爽快,我就看上你勤劳孝顺质朴善良,还有你那双大脚板子,走起路扑通扑通的踏实。

唉呀妈呀,你这大哥怎么贼拉实在,竟说大实话呢,我同意了,就等你来娶俺了……假如你要是真的心里有委屈了,就走到芦苇荡或荒野上,肆无忌惮地狂喊乱嚎一气。但不能流泪,因为你的泪水会在你的脸上结成冰,你也不要说太多的话,零下30度的寒气会冻住你的舌头……

这里的人们善良淳朴粗犷豪放,做事不拘小节,大大咧咧,豪爽大气,吐口唾沫都是钉,说到做到就是不喜欢磨叽,高兴了搂脖子抱腰,不高兴了直接动手打一架,闹得脸红脖子粗。他们用自己独特的方式,在冰天雪地里相守相依繁衍生息,一代又一代。

数九寒冬是民间谚语,意思是从数九开始就真正的进入一年中最冷的寒冬了。农村有句俗话说,一九二九不出手,三九四九冻死狗。光冷不说,还有那没完没了的大雪,没完没了的大北风刮着大烟泡,让人都睁不开眼睛,而每到这时候就会有人开始撵野鸡——那风雪猛烈地嘶鸣着,野鸡都飞不高,连续两次起落后,野鸡就会一头扎在柴禾垛或者草稞里,头朝里,那彩色的尾巴露在外边,这叫顾头不顾腚了,任凭你捉拿。

小时候我时常和父亲去苇塘里砸冰窟窿捕鱼。每次去必须要“全副武装”——穿着羊皮大衣带着狗皮帽子,穿上大兀拉头鞋,里面用乌拉草垫上,在当时来说是很暖和的,乌拉鞋的带子可以把裤脚系上,雪就不会灌到鞋里。

捕鱼的工具主要是冰穿子、铁锹和搅捞子,那冰穿子是一个下尖上粗的锥形物,上部有柄可由双手提升,用它锋利的尖部破冰穿洞。搅捞子是拿竹劈子弯成一个弧形,再在上面用鱼网套成一个网袋,其原理类似厨房里的“罩帘”,或者捕蝴蝶用的那种网兜。

寒冬的苇塘已经收割完毕,十分开阔。父亲选择好地点,便开始按套路砸冰窟窿:首先砸一个50至60公分的圆圈,用铁锹将冰块撩出来,步步深入,当接近水面时,将其壁修整好,然后将冰穿掉转,大头向下,奋力砸向最后一层冰,冰面的巨大压力将水从中压出,冰面下那些因缺氧迷迷糊糊的鱼儿们就会随着水翻滚到冰面上,但扑腾不了多久就冻僵硬了,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,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收获了这些战利品。

接下来还要再继续砸上几个冰窟窿,每隔一段时间,就要将搅捞子放入后顺时针由慢到快搅动,凭感觉收起,网网都有惊喜出现……

那些“自投罗网”的鱼儿们当然是天然野生的了。回到家,弄上几块大冰块子放到锅里化开,将简单拾到后的鱼放进去,原汁原味,一个字——鲜!

夜晚,一家人睡在大炕上,感觉就是暖和、解乏儿,不管外面多么冷,只要闯进屋里,扎到炕上,寒意将立刻烟消云散。不管你是多么劳累困乏,只要躺在炕上睡上一觉,那浑身都感到清爽和自在。

睡不着的时候就听妈妈讲故事,都是些狼呀鬼呀的,吓得两个妹妹用被盖上脑袋,慢慢地就睡着了。睡在炕上最大的好处就是硬朗、养身板儿——感冒时,盖上棉被,躺在热炕上,捂上一身透汗,不用吃药打针,即可汗落病除;因风寒侵及而腰酸背痛的,躺在炕上睡上几宿,病痛也将大大减轻;因着凉而肚子痛的,趴在热炕上烙上个八小时,几个冷屁过后,必将心花怒放,重绽笑颜……

东北人性格火辣直爽,生活也比较简单,喜欢吃炖菜,可以说什么可吃的东西都能入炖,最有代表性应该是的猪肉炖粉条、排骨炖豆角、小鸡炖蘑菇和鲶鱼炖茄子。

不过,冬天吃的东西就更为简单了。我最偏爱的当然是猪肉炖粉条——东北的粮食有“劲”,喂出的猪膘肥体胖。快到过小年的时候,家家户户开始杀猪,那刚杀的猪肉热气腾腾,煮上一块,香味四溢。那粉条子就是用土豆磨出浆,然后经过滤、墩缸、过包、炕粉子、兑凡、叫瓢,把粉又漏进开水的锅中,然后捞出,在外面凉干而成。

晶莹剔透的粉条子,劲道、滑溜,和猪肉炖在一起,比猪肉还香,抽进嘴里,满唇流油。坐在热乎乎的大炕上,不论男女都毫无掩饰地大碗喝酒,大块吃肉,大声划拳,那大嗓门很远都能听到——“可劲造呀,造它个到沟满壕平!”。

记得在电影《大决战》中有个情节:战斗打响前,东北野战军战士问炊事班长:“战斗打响了,你拿什么犒劳我们哪?”,老班长回答:“猪肉炖粉条子,可劲造!”,大家欢欣鼓舞。然而,当老班长挑着饭桶来到阵地前,看到的却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惨象。他一下跌倒在弹坑前,嚎啕大哭起来。

水桶中的猪肉、粉条子慢慢地流淌到了弹坑里。那些铁骨铮铮的将士们英勇战死杀场,连猪肉炖粉条子也没能吃上!每当看到这里,都会鼻子一酸,眼泪就掉下来了……

“数九寒天下大雪,天气虽冷我心里热,我从那前线转回来,胜利的消息要传开……”这应该是歌剧《刘胡兰》里的一曲耳熟能详的旋律,描述的是刘胡兰无比激动的心情与革命必胜的坚定信念……

说了那么多的数九寒冬,那么多的人间冷暖经历了烈烈寒风飘飘白雪的洗礼。看——那洁净旷野的淡然;那天高地阔的宽厚;那烈酒美人的热情;那冰雕雪景的奇妙;还有,那树挂如珍珠一般万道磷光耀眼夺目……我真想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冰雪中,实实在在地感受一把那冰清玉洁地老天荒的壮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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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:李玲:祖籍广东省梅州市,现居住辽宁省盘锦市。辽宁省作家协会会员,盘锦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。已在各类报刊发表文学作品200余万字,著有散文集《过去有多远》《走过那片芦苇荡》。